【蔺靖】《听》(第十章)

第十章

 


梅长苏带着飞流回到了江左。他也想留下照顾蔺晨,可他留下飞流势必也不会走。

一来晏大夫的屋子不大,多个人便多份拥挤,反而不利于对蔺晨的照顾;二来自己的身体还不太经得起劳累,于是,在晏大夫的瞪视中,他和飞流只好不甘不愿地离开;再者,他还得给列战英送信。

萧景琰则留了下来。

那碗药最后都被他一口口喂给了蔺晨。而后,每次萧景琰都用这种方法喂药,蔺晨也奇迹般地都喝了下去。

蔺云澈和晏大夫大喜过望,开始慢慢针对蔺晨脉象改变药方,也终于能够做到真正的对症下药。当萧景琰用同样的方法让蔺晨喝下了一小碗米汤后,一向淡然的蔺云澈流下了眼泪——什么方法都没关系,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列战英每天奔波于皇宫和山村,给萧景琰带来成堆的奏折,再把批好的折子让列战英带回去。朝堂上的胘股大臣大多是和他一起一步步走上来的,对他是绝对的忠心,都同样的以百姓以国家为重。他也信任他们的能力,有了批复的折子,自会把事情处理妥当。

于是,萧景琰每天花上半个上午处理朝堂琐事,待列战英离开,便回到蔺晨身边,喂药,梳洗,擦拭,按摩……不再假手他人,全都是他亲力亲为。

有了萧景琰的照顾,蔺云澈和晏大夫得以把心思全部放在为蔺晨治疗和调养上,汤药能喝下肚,也能咽进浓稠的米汤,再辅以针灸和药浴,短短一周,蔺晨的气色已好了许多,到第三次发作的时候,不但疼痛有所减轻,经历的时间也明显缩短。

等到蔺晨可以喝下鸡汤的时候,已可以用勺子喂了,虽然,他仍没有清醒。蔺云澈和晏大夫都认为,这是毒素停留体内时间太长,伤到大脑所致。

萧景琰除了照顾蔺晨,也不忘帮蔺云澈和晏大夫做点别的事情,是以,一个月后,他甚至学会了做些简单的饭菜。而这,也终于让晏大夫对他改观。

 

 

萧景琰以为自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可以一直陪着蔺晨,可以看到他的清醒,可以看到他痊愈。不想仅仅一个月后,列占英带来北燕有异动的紧急军情。他不得不提前返回皇宫。

“景琰,”蔺云澈看出他的不舍,劝慰道:“过段时间,等晨儿的状态再好些,我要带他去南诏,那里四季如春,气候宜人,还有众多的温泉,最适合调养。晨儿此次身体受损过度,没个三五年无法恢复到往日。而你,也有自己要肩负的重任……”

是啊,身为一国之君,肩上负担的是整个国家,涉及的是整个社稷,由不得自己任性。

“放心吧,我会定期传信给你,不让你断了晨儿的消息。”

萧景琰点点头,转身进了内屋,蔺云澈和晏大夫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蔺晨依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不再紧皱眉头,脸色也不再蜡黄得吓人。

萧景琰取过毛巾,仔细地为他洗个脸,又用梳子把一头长发一点一点梳顺整理妥当,静静站在床边,专注地凝视他许久。然后俯下身,在耳边轻轻呢喃:

 “蔺晨,等我。”

手心里紧握住那粒已被他摩挲得光滑的骰子,再次仔细而深刻地用目光描绘一遍他的眉眼后,毅然转身离开。

 

※ ※ ※ ※ ※ ※ ※ ※ ※ ※

 

五年后。

 

 

江湖上风云变幻。

曾经名噪天下的琅琊阁逐渐销声匿迹,退出了江湖,如今,也只能在茶坊酒肆口耳相传间才能再现当时的盛极一时。

江左盟成为江湖的最大组织。

其宗主梅长苏,曾是琅琊才子榜榜首,是以他虽然没有武功,却因才智过人吸引了大批人士慕名而来,甘愿听从他的调遣,江左盟因此逐渐壮大,最后称霸一方,梅长苏也成为首位不以武功服人的江湖霸主。

 

朝堂里皇朝更迭。

萧景琰因病去逝,年仅三十二岁,月余前,梁国上下举办了一场庄严而肃穆的葬礼,将之葬于皇家陵园。

年仅十七岁的太子萧庭生继位,改年号为“祐福”。

萧景琰在位的时间虽然短暂,却深得民心。从他还是靖王时的保家卫国戍守边关,到当上皇帝后的兢兢业业日夜勤勉,无一不是用心为百姓做事,无一不是专心为百姓谋取福祉。

百姓们惋惜百年难遇的好皇帝英年早逝。

然而,对于他的死因,民间却众说纷纭——

有人说他因为操劳过度而亡;

有人说他因为痛失爱人悲伤抑郁而终;

有人说他根本就是被人毒害,否则怎么会死的如此年轻如此突然如此蹊跷;

还有人说,其实他根本没死,他本是天上仙人下凡来渡劫,在人间受到的苦做的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劫难,现在劫难已了,便可回到天上继续当神仙了……

 

※ ※ ※ ※ ※ ※ ※ ※ ※ ※

 

那是一片茂密且占地颇广的桃花林,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相信,在大梁的国土上,竟然有这样一个桃林的世界。

此刻,正值桃花盛开,树上挂满了深深浅浅的粉,远远望去,就像一片望不到边的红色海洋,连绵延伸到天边,壮观的景象美得让人窒息。

马匹停在桃林边上,马上之人震慑地瞪着眼前的一片红海。

“不愧是蔺晨,住在哪里都有美景。以前是琅琊山,现在是桃林……”

“以前总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爱玩的人,现在……”

“现在明白了?”

“不,”说话的人突然露出一抹顽皮的笑意,“现在我也可以去玩了……”

梅长苏翻个白眼:“你故意刺激我是吧……”

自从景琰卸下肩负的重担,整个人似乎,活泼了不少?

“其实,我一直很羡慕蔺晨可以活得那样潇洒恣意,如今,我终于也可以尝试这样的生活了……”

“最重要的是……”梅长苏打趣着,“不论在哪里,身边都会有蔺晨,对不对?”

萧景琰大方地笑了出来,神色中满是向往。

“蔺伯父信中说,蔺晨终归是被毒药伤到,与往日会有些不同……也不知,到底会是怎样的不同……”

“又有何妨?”萧景琰无所谓地环顾四周,有些心不在焉,“只要他一直在我身边就好……”

梅长苏沉默了,心下却是感慨万分:这两人,算不算得上是“苦尽甘来”?

两人不再言语,策马奔入。

 

 

远处看桃林,犹如一片粉色的海洋。走进这片海洋,铺天盖地扑面而来的都是花,似乎连天空都被染成了粉色。偶尔一阵大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花瓣密密洒下,如同天降红雨。

很美,很迷人,很容易让人忘了周遭的一切忘了脚下的路。

一个时辰之后,原本急迫地想去见蔺晨的梅长苏和萧景琰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两人互看一眼,叹气,翻身下马——欲速则不达!!

悠扬的萧声平空传来。

通常,萧声总给人以悲壮凄凉之感,闻之使人泪下。而桃林的萧声,独特的低沉苍凉却吹出了温暖的柔情宛转。

梅萧二人被吸引,不知不觉循着萧声而去。大约一柱香后,脚下的感觉逐渐坚硬,定睛一看,一条小路在脚下向着前方延伸而去。

沿着小路向前,越走越是开阔,萧声也更加清晰。再次弯进几株桃树之间后,眼前豁然开朗,一幢竹屋静静伫立在路的尽头。

绿色的竹屋,立在无一丝杂物的花海间,犹如画中仙境般不真实。

仿佛昭告世人:我的主人是天上桃花仙下凡,如梦似幻;又或者在说:这一片无尽桃花全归我主人所有,唯我独尊!

与琅琊阁的俊逸灵秀又睥睨天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萧景琰和梅长苏毫不怀疑,此处正是蔺晨的住所。

于是牵着马向前快步走去,却越接近竹屋,脚步越是迟缓。明明已收到书信,得知蔺晨一切安好,心中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两人对望一眼,在对方眼里看到感慨。想他们一人为江湖霸主,一人曾经高高在上为王,什么世面不曾见过,何曾有过如此不确定的慌乱?所谓近乡情怯也不过如此。

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竹屋的侧面,一惯的简朴却又精致,正面被路边一颗巨大的桃树遮挡住无法看到全貌,萧声,就从那里传来。

两人走到那棵桃树后,犹豫了很久,不敢转到前面去。

最后一次见蔺晨,他还未曾清醒,而今再见面,已过了五年之久。蔺晨完全好了吗?他是否还在伤心?他是否会不甘自己受到的痛苦折磨?他会如何对待他们?他可还会,再对他们露出笑容?

心里犹豫不决,双脚却不受控制地一步步走出桃树,靠近几年来心之所念之处。

然后,他们看见了竹屋前依着桃树吹萧的蔺晨。

依然一身飘逸的白,乌黑长发依然披洒在后背,脸上肤色恢复为往日如玉般白皙,身体不像病中那样枯瘦,却再不见丰腴。形状优美的手中一根翠绿的玉萧,白皙的皮肤让玉萧看着更加通透,玉萧反过来又映衬着双手更加白皙。温润如玉的容颜上刻划着的是相同的眉目如画,却除去了往日耀眼的张扬,只沉淀下淡然和安详。

恰逢一阵风吹过,粉色花瓣细雨般纷纷而下,大部分洒落在他扬起的发丝、飘动的衣袂上,少数粉红落在如玉的手背,停留一会儿又轻轻滑落;也有的落在了翠绿的长萧上,被轻微的气流吹动,粉蝶一般展翅欲飞却又留念不舍。

萧景琰得握紧拳头,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想冲上前紧抱住他,不让他趁风归去的冲动。

如果说以前的蔺晨像是谪仙下凡,现在的他根本就已经羽化成仙,清瘦得仿佛随时可以随风而去。以物为喻,往日的蔺晨是捉摸不定自由自在的风,现在则是神秘莫测清雅隽永的水。

蔺晨无意中抬头看到了前方的两人,萧声倏止。狭长的桃花眼不瞬地注视着两人,玉萧慢慢从红唇离开,脚下一步步极缓慢地往前,脸上也随着脚步展露出温柔的笑意,仿若轻柔的春风拂过人的心头。

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高贵优雅。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两人激动地红了眼眶。

终是忍不住,萧景琰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搂抱住蔺晨,脸埋在他的肩窝,温热的泪水顺势而下,再不愿放手。

“对不起……”

深藏心底多年的这句道歉,终于得以说出口。

梅长苏也走上前来,张开双手,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挚友,紧紧抱住。

许久之后。

梅长苏松开手,萧景琰也慢慢抬起了头。

蔺晨脸上笑容不变,深邃的双眸不复见往日的浩瀚星空,却有着湖泊的美丽和宁静,清朗的嗓音仿佛能在天地间流淌:

“两位公子,请问你们……是谁?”

如坠冰窖。

 

 

三天后,桃林边。

梅长苏看着马背上的简单行囊,再看向已做好准备将要远行的蔺晨和萧景琰,微红了眼眶。尽管不舍,内心深处却由衷地为他们高兴。

解下从不离身的玉佩,慎重地挂在正笑得云淡风轻的蔺晨腰间:

“蔺晨,这玉佩,留个纪念吧……”说完,用力拥抱住他,蔺晨也轻柔地回抱住。

再转向萧景琰:“景琰,江左下属任何地方,见这玉佩如见我本人。”

“干嘛啊,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萧景琰嘴上说得轻松,眼睛也有些酸涩。这一分别,再见面真不知会是何时。终是忍不住,也用力抱紧了梅长苏,良久,才缓缓松开。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三人互视,终于在眉梢眼角写上笑意与祝福。

“保重!”

蔺晨和萧景琰翻身上马,向梅长苏拱了拱手,掉转马头,策马离去。一白袍黑发,一白发玄衣,强烈的反差,却又带给人奇异的温暖融合之感。

梅长苏站在原地,目送两人齐头并肩,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

 

※ ※ ※ ※ ※ ※ ※ ※ ※ ※

 

将来,我要带你走遍世间每一个角落,让你看尽世间美景。

好。

如果我忘了怎么办?

如果你忘记了,换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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