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听》(第一章)

第一章

 

邱泽,大梁最北的边界之城。因为太靠北,这里的气温相较帝都金陵要偏低,生存条件也恶劣艰难许多,却并不影响城里百姓因为能安居乐业而露出的朴实笑容,别有一种安详宁静。

这是蔺晨对邱泽的第一印象。

到达后,蔺晨并不急着找人,整天摇着那把玉扇在城内四处闲逛,喝点小酒,尝点美食,看看与众不同的边界风景……不到两天,蔺晨已能闭着眼睛数出,整个邱泽城内城外,哪里的酒最香,哪里的糕点最甜,哪里的舞姿最优美,哪里的小曲最动听。

之后,他才晃晃悠悠地出城,往更北方而去。

邱泽城北十里,是大梁国的北城墙和北大门,再往外,则是邻国北燕的国境。可想而知,驻守此地的将士肩负着多么艰巨的任务,然而六年来,这里的守疆大将却从来没换过——大梁皇七子,靖王萧景琰。

 

 

比起城内的百姓,军营的生活更加艰苦。站在军营门口,蔺晨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内里:

一座座简陋却实用的毡房整齐地排列,士兵们各司其职,喂马的,炊事的,整修兵器的,巡逻的,没有高声喧哗,没人无所事事,每个人都专注于本职工作,甚至没人往门口多看一眼——哪怕他们都知道门外有个不速之客。而军营深处的校场,则隐约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呐喊和兵器交接声。

蔺晨挑了挑眉。

他是听梅长苏说过靖王治军严谨,现在见到真实情况,才相信梅长苏并没有浮夸。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名为驻守实为流放多年,竟然能没有分毫怨怼地履行着守卫的职责?

对这个素未谋面的靖王,蔺晨心里有了一些好奇。不曾想,刚往前迈出一步,两柄长枪拦住了他。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军营?!”

站岗的两名士兵沉声喝道。

看到蔺晨,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怔忡。

打出生起,两人见到的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人,生平所见最好看的人也就是靖王。可靖王毕竟武将出身,阳刚之气盖过了他的俊美,再者,靖王天天都能见到,也就没有了当初的惊艳,何曾能见过如眼前这般飘逸洒脱神仙下凡似的人儿!

眼见谪仙举步就要往里走,两人才总算想起自己职责。就见谪仙轻柔一笑,刹那间,两个小兵只觉得光芒四射,百花齐放,因常年风吹日晒变得黝黑的皮肤都没能遮住耳根淡淡的红晕。

“我是来给你们靖王殿下疗伤的……”

 

※ ※ ※ ※ ※ ※ ※ ※ ※ ※

 

萧景琰受伤有一段时间了。

一个月前,不知哪里来的流寇在城里制造出动静不小的骚乱。本来只是一件小事,随便两队士兵出动就可以搞定,连列战英都不必惊动。也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鬼使神差,接报后,萧景琰竟决意亲自去解决。列战英劝阻无效,只得陪同前往。眼看事情解决,该抓的人也抓了,萧景琰却一个大意被一条漏网之鱼划伤了手臂。

伤口不深,只是有点长,见惯战场残酷伤亡的萧景琰哪会当回事,回营中让随军大夫按一般刀伤上药包扎了事。

却不想,伤口竟然一直无法愈合。每天上药看着似乎都好了一些,第二天还是可以看到渗血的绷带。大夫换了无数伤药似乎都没有明显效果。

列战英把方圆百里的大夫都请了个遍,却只得到一致的答复:没有中毒,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请恕无能为力。

听到没有中毒,列战英放下一半的心,可伤口一直不愈合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而更为麻烦的是,萧景琰开始持续发烧。烧得并不厉害,却也如同不肯愈合的伤口一样反反复复,非常折磨人。

仅仅一周,萧景琰已明显消瘦下来,甚至无力下床。

列战英端着药进屋时,就看到萧景琰又趁着精神尚可抓紧处理公事。

“殿下,该喝药了。”

“放着。”

萧景琰头都不抬地开口,让想趁机劝他休息的列战英接不了话。犹豫再三,再次勉强开口:

“殿下,药凉了就没效果了……”

“知道了,你先出去。”

这次的声音,平静中带出淡淡的威严。

列战英放下药碗,默默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萧景琰一人靠坐在床头,借着窗外照射进屋子的温暖阳光,专注于手中的文案。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奇异的存在感将他从公事中拉了出来。他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转头去寻找,下一秒,愣住:一个俊逸风流的白衣男子,摇着一把玉骨扇,侧卧在床榻不远处的桌子旁,充满笑意与好奇的黑眸不知打量了自己多久!!

他是谁?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他有什么意图?他是敌是友?……一连串疑问在萧景琰心中闪过。尽管内心惊疑不定,面上却是一片沉静无波,似乎自己的房间莫名出现一个陌生人是比喝水吃饭还正常不过的事情,就连他的声音,也平和得像是在跟朋友聊天:

“阁下是谁?为何来此?”

一抹激赏快速滑过蔺晨眼底。

 

 

蔺晨没有想到,梅长苏口中耿直倔强的靖王,竟是如此英挺俊郎。光洁饱满的额头下是真正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出一分刚强。这样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加上苍白脸庞上淡淡的病态红晕,竟生生融合出一份温暖柔和。

这个温柔的人此刻正专注手中事物,在阳光照射下,竟又生出几分庄严肃穆。嗯,认真的人儿果真是最美的,蔺晨心中暗想。再看看萧景琰镇定自若的应变,对他的好感一下提升好几级。

而对于有好感的人,蔺晨的态度一向是这样的——

“嗨,美人儿,警惕性这么差可不是好事哟!……”

赤裸裸的调戏!!

厌恶在萧景琰心中闪现,面上依然没有显露分毫。

蔺晨却似看透他心中所想,慢慢站起身走近床边,折扇托起萧景琰的下巴,头也跟着靠近,近到呼吸都可以拂在对方脸上——标准的恶少调戏良家妇女的姿势。

萧景琰微微皱了皱眉头又马上舒展开来,不动声色地拍开蔺晨的手,淡然地再次开口:“阁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长年的征战,让他深喑如何冷静自如地面对敌人从而让对方自乱阵脚——虽然,直觉告诉他,眼前之人是友非敌,因为他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恶意。正直如他,却从心底排斥这类轻浮的纨绔子弟——不管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蔺晨露出一脸夸张的恍然大悟,折扇一收,装模作样地一揖到底:“在下蔺晨,是个游走四方的大夫。”

“你是……大夫?!”

萧景琰眼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怀疑。上下打量眼前之人,只见他面若桃花,眉目如画,挺直的鼻梁下方一张形状优美的菱形红唇。单独看这张脸,美得让人窒息,感觉再好的语言都不足以表达其万分之一的好。

明明可以美得惊心动魄,可这人却偏偏在脸上挂满不正经的风流笑容,再加上不拘小节的言谈举止——说他是大夫?风流浪荡子还差不多!!

再说,他也没见过有哪个大夫能有他那么胖的!!

蔺晨一手折扇半遮面,一手捂心做痛苦状:“美人儿你伤了我的心!想我风度翩翩人见人爱医术高超,你不信我就罢了,竟然还嫌弃我……”

一股恶寒从萧景琰脚底快速往上升,为了自己的胃着想,他果断地打断了蔺晨的话。

“蔺……公子,请问你到此有何事?这里可是军营!”

蔺晨站直身体,刷一下收起折扇,隔空点点萧景琰手上的伤:“当然是来给您疗伤的,尊敬的靖王殿下!”

萧景琰没有问他为什么知道他的身份:他受伤一事已在邱泽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看了眼自己的伤,淡淡开口:

“为这个的话,公子可以请回了。”

似乎早料到萧景琰会这样说,蔺晨依然眉眼弯弯,声音轻快:“哦?在下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不下十名老大夫都束手无策,而你……”不过是个浪荡青年,又能有什么办法?

当然,最后这句萧景琰没有说出口。可他不说,并不代表蔺晨不明白他的想法。

“喔——”声音刻意拖得又长又缓,让萧景琰眼睛一跳,“原来美人儿在害怕啊……”

蔺晨假装没看到萧景琰怒瞪向他的双眼,继续不知死活地大放厥词:“美人儿放心,在下一向见不得美人儿受苦受难,必定医好美人儿的伤,而且,在下配给美人儿的药都不苦的,美人儿不必担心会……”

“你给我闭嘴!!”

左一句美人儿右一句美人儿,萧景琰只觉得本就发晕的头已开始了抽痛——他宁愿去给马洗澡也不愿再多听面前这人说一个字!!

“殿下,”蔺晨收起笑意,声音里多出一份认真与诚恳,“再坏不过是您再失望一次,何不让我一试?”

突然换了个人似的正经模样,一时震慑住了萧景琰,愣愣地点下了头。等他回过神来时,蔺晨已拆下了带血痕的绷带……

 

※ ※ ※ ※ ※ ※ ※ ※ ※ ※

 

列战英等人对蔺晨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那天,萧景琰迷糊之下同意蔺晨为自己疗伤,列战英等人是一直提心吊胆的。

蔺晨身份不明用意不明,谁知道是不是敌国派来加害殿下的!另一方面,他们心里却也抱有一丝希望,盼着蔺晨真如自己所说医术高超,把殿下的伤病治好。

倒是萧景琰自己毫不在意。他个性一向如此,既然决定了,就不再后悔犹豫,再者,正如蔺晨所说,最坏不过再失望一次。

因此,当蔺晨告诉萧景琰新药见效后,伤口会有刺痛麻痒的感觉时,萧景琰也只是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由着蔺晨去折腾。反而是列战英心中警钟大响,暗自戒备,派人有意无意紧跟着蔺晨,打算一有不对就把人拿下。

蔺晨看在眼里,却不露声色,照样挂着满脸笑容,摇着玉扇,该吃吃该睡睡,对身后之人视而不见,对周围警戒的目光无动于衷,比在自己家里还随意,自在得让人咬牙切齿。

结果,仅仅一碗内服的汤药,一次外敷的药膏,萧景琰第二天就退了烧,伤口也不再渗出血渍。

第三天,伤口开始收口,萧景琰恢复食欲,甚至比病前还吃得多些;

第四天,伤口结疤,萧景琰已能中气十足地教训犯错的士兵;

第五天,伤疤脱落,萧景琰完好如初。

众多大夫束手无策拖延了一个月的伤病,蔺晨在短短五天就把人治愈,列战英等人感激涕零得差点给蔺晨跪下!!

 

 

列战英端着一碗药膳走进萧景琰的房间,看见应该休息的萧景琰正认真地伏案书写。

头很痛。

列战英太清楚自家殿下什么德性,这人可以为了公事专注到六亲不认的程度,这时去打扰他可谓找死!更遑论——他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脸上苦涩得可以滴出水——还是为了殿下最痛恨的休息和补药!

明知殿下从不吃补药——他认为这代表的是孱弱,蔺晨却还是每天一大碗药膳,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殿下伤到根本,需要好好调理,否则会留下后患,唬得他们担忧不已,严肃对待。而看殿下,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哪里像是伤到根本之人啊!

列战英无法不怀疑,蔺晨是在恶整萧景琰。

“殿下,该喝药膳了……”

“……”

“……殿下,您也该休息了……”

“……”

或许,蔺晨是为了整我?报复前段时间我对他的监视??列战英控制不住这想法在心底的蔓延。

“……殿下,蔺公子说了,您现在还需要多休息……”

按说,蔺晨医术卓绝,又治好了萧景琰,应该被称为大夫,可大家看他的样子,“大夫”二字实在叫不出口,便都称呼他为“蔺公子”,与他的气质意外地相符——有的人,生来就该是翩翩佳公子的。

不停书写的笔终于有了停顿。萧景琰没有抬头,只冷然道:“你是谁的副将?到底该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当然是听我的!”清朗的声音及时解救了列战英。

闻声,萧景琰脸上快速闪过尴尬与不自在。抬起头,色厉内荏地瞪着不经通报就擅入他房间的人——好像从第一天起,他都是随意进出自己房间的。

“殿下,不听大夫话的可不是好病人哦……”

“我……我已经好了……”

“好不好可是要由我说了算的!!”蔺晨眼珠一转,扬起一抹坏笑,“或者,美人儿想换一种沟通方式?”

萧景琰脸上一红,默默放下笔,走到床边,脱鞋上榻,乖乖盖上被子,眼看就要躺下——

“等等!”蔺晨从目瞪口呆的列战英手上接过碗,递给萧景琰,“还有这个……”

萧景琰皱了皱眉,挣扎一会儿,最终还是顺从地接过,心一横,闭上眼仰头就喝。

列战英眨眼再眨眼,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治得住自家殿下——虽然蔺晨的方法他不是很懂,态度他也不是很赞成,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等到他从蔺晨手里接过空碗时,他想把蔺晨供奉起来!!

 

 

当然,列战英永远不会知道,萧景琰和蔺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在第一次喝药膳时,萧景琰就发出了抗议,可蔺晨根本充耳不闻,气得萧景琰动了武力,不为伤人,只想着吓吓蔺晨也好,要让他知道自己这个将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结果被吓到的是自己。

萧景琰完全没料到,看似弱不禁风的蔺晨,连看都不看,只用一只手就轻轻松松就化解了自己的招式,并虚虚掐住了自己的咽喉。而蔺晨另一只手正好整以暇地端着茶杯品茗,身子甚至不曾摇动分毫!!

当下就惊出一身冷汗。萧景琰知道,若蔺晨有杀机,自己不知早死了多少次了。看他的身手,只怕琅琊高手榜排名第二,御林军统领蒙挚都只能甘拜下风。

琅琊榜一向以公正无欺闻名,为何这个叫蔺晨的不在榜上?萧景琰心里起了淡淡的疑惑。而蔺晨根本不给他深思的机会,脱口而出的调笑直接叫他气红了眼——

“美人儿想换种方式交流要早说嘛,否则,伤到美人儿,我可是会心痛的哦……”

 

 

列战英是真的想把蔺晨供奉起来。

可是,一般而言,供奉的都是菩萨神明,或是死人,蔺晨虽然样貌风韵可比天仙,但毕竟还是个大活人。

那么,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稍微表达一下心中的崇拜感激之情呢?

蔺晨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列将军,听说城南八宝斋的桃花糕很好吃,我好想尝一尝……”

“列将军,城东清香茶坊的竹叶清茶香扑鼻,汤色翠绿,堪称绝品,不品实乃人间憾事……”

“列将军,我至今都对杏花酒楼的盐水鸭回味无穷,请你去城北帮我带点?……”

“列将军,请去城西的醉翁酒肆带一壶梅子清酿给我,谢谢……”

……

“列战英你给我站住!!你是我的副将,不是他的小厮!!”

“殿下,蔺公子治好您的伤,就是于我们有恩。帮恩人做点事是应该的……”

“你!……”

萧景琰气结,却只能对着列战英离去的方向干瞪眼。一转头,发现罪魁祸首眯着眼睛笑得春风得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拳头紧了又紧,恨不得扑上去打碎那张碍眼的笑脸。

“美人儿又想换种交流方式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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